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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争鸣》主编王双龙:给中国当代文学输养料的人时间:2020-12-22 说起王双龙,很多人知道他是吉林省大名鼎鼎的全国中文核心期刊——《文艺争鸣》的主编,更知道他是一位“有个性”的主编。如果你问王双龙这人怎么样,可能会听到不少人说他“不好说话,不好办事”。王双龙承认这是他的特点,但这仅对于他的事业,也就是他主编的杂志《文艺争鸣》。 《文艺争鸣》经过自1986年创刊以来30多年的努力,已成为全国中文核心期刊,成为国内学术期刊的佼佼者。在2016年的全国主要社会科学期刊的评价体系的评估中,《文艺争鸣》位居文学艺术类期刊影响力第三名,每年都有数十篇文章被《新华文摘》《人大报刊复印资料》《中国社会科学文摘》转载。当代中国从事文学理论、现当代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的重要学者,几乎无一例外的在《文艺争鸣》上发表过文章。它的特色是中国当代文学,在此领域可称翘楚。 作为一个地方刊物,《文艺争鸣》的优势是后天逐步创建起来的。创刊以来,《文艺争鸣》因坚持前沿性、学术性、包容性而形成了自己鲜明的风格和特征。它引领学术风潮,以敏锐的学术视野发现新问题或及时地参与当下最重要的学术话题。翻开刊物,扑面而来的诸如:“当代文学研究的危机”“当代文化现象批判”“近百年来中国文学史研究反思”等栏目和话题的提出,以及对“人文精神”大讨论、底层写作、打工文学等重要文学话题的提出和参与,在表现编者宏阔的学术眼光的同时,也显示了他们对国家民族的深切关怀。近年,《文艺争鸣》与省文艺理论研究室共同成立了“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还不时举办当代作家的学术研讨会,在全国文学期刊中独树一帜。 在《文艺争鸣》百期华诞时,著名学者钱理群为其写下这样的贺词:“她总是在喧嚣中大胆地发出自己独立、清醒、真诚的声音,希望她永远这样走下去,不管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在这个人们极易迷茫浮躁的时代,这是对一本学术杂志——一个学术公器莫大的肯定和荣誉。 工作之外,王双龙热爱生活,兴趣广泛,常把许多突发奇想付诸实践。他对儿时记忆中的乡村恋恋不舍,在公主岭的一个村庄花三万元买下了农民原汁原味的屋舍。还四处收集旧物件,打算建一个“民俗博物馆”。他爱喝酒,就干脆与家里兄弟一起自己用高粱米手工酿酒,一招一式都极尽原始,起名“笨酒”。他喜欢并珍惜中国传统文化,就每周末在家免费教农村孩子“四书五经”。他说,我不怎么爱旅游,我愿意做一个制造风景的人。我在王双龙制造的乡下“桃花源”里见到了他。
“我所有的坚守都来自对文学的敬畏。”
李梦溪:我看到2019年《文艺争鸣》在《人大报刊复印资料》的转载率全国第三,这些年《文艺争鸣》在全国文学艺术期刊中一直稳定地保持着名列前茅的地位。这种地位的奠定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成果。你觉得《文艺争鸣》的“魂”是什么?有没有什么一脉相承的东西? 王双龙:对,我是2010年来《文艺争鸣》的,绝不是到我这突然把它办好了,这是一代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总体说我们都是非常热爱杂志,视杂志如生命的。“魂”就是独立、包容、清醒、先锋,独立是根本。除了学术上的眼光和能力,最重要的是无私,要有一颗公心。文章的质量是杂志的生命,如果看重经济效益,接受给钱多的来稿,一年能挣很多钱。但如果那样弄,杂志的质量就完了,杂志也就完了。必须要抵御金钱等很多东西,别人说我“不好说话,不好办事”,就是我一定要按照我的原则办,必须看你文章的质量。我从来不出去讲课,如果讲完了拿钱走了,第二天院长给你篇文章,你发还是不发?我绝不能把它当作交易资源。 我热爱文学,文学也改变了我的命运,给我一个饭碗,还给了我那么多荣誉,如果我对文学还不真诚,没有敬畏的话,那算什么人?文学是我一生的事业,也是我的精神气息。所以我绝不能把它弄成跟世俗交换的工具。 李梦溪:《文艺争鸣》的作者主要是哪些人? 王双龙:学术期刊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有一个自己的作者队伍,我们的作者群既有洪子诚、张颐武等这样一流高校的教授,也有南帆等研究院所的评论家,还有宗仁发、李建军等文学期刊的编辑。每期《文艺争鸣》30篇文章中有20篇左右出自这样的名家。每年我要花很多时间去拜访一流学者并向他们约稿。有的名家在《文艺争鸣》开过专栏,有的成为了《文艺争鸣》忠实作者和好朋友,有的被邀请来给编辑们讲课。吸引这些名家的并不是稿酬,有时甚至付的稿酬很少,靠的是对他们发自内心的尊重,也是对文学评论和科学由衷的尊敬。 李梦溪:在您眼中,什么样的算是好的、您愿意刊登的文章?您曾经说过,希望作家也爱看评论,那是什么样的评论文章? 王双龙:简单地说,我认为的好文章就三条。第一条是眼睛一亮,就是我一看他谈的话题啊,他的题目啊,一下让我觉得新颖。第二条这文章的见解让我心里一动,有所触动。第三条就是难以释怀,就是我读完好几天了还见人就说那个文章好,告诉别人这文章写的啥。至于主题怎么好啊,论述怎么充分什么的我都不看,我就看这个思想观点是不是一下击中了我,甚至击垮了我。我一向认为文章应该有生命的体验,包括评论文章也是,要结合自己的体验来谈论他的评论。最近我看有一篇文章写小说《爸爸爸》里面的人物,标题就叫“丙仔成长记”,你看这标题多么一目了然,又吸引你想读下去。这就成功了,是不是连作家都愿意看的评论?作家不仅爱看,还能得到启发,这样的文章就好。如果只写给杂志编辑看,其他人都不看,那你这文章还有啥意义呢?应该所有的作家看了你的文章时,觉得我要是有这种生命体验,我这个作品才能更好。其实文艺评论是为了引导作家写出更有生命意义的文章。我们不要太过于注重知识,现在许多文章都是知识性的东西,生造概念,堆砌名词,没有个人那种生命体验和真情实感。文艺评论得表现你的生活态度,你对世界的理解,你对人生的理解。还是那句话:要像“神”一样思考,像普通人一样表达,而不是思考得很普通,说的神乎其神。 李梦溪:杂志的名字“文艺争鸣”本身给人一种动感、新锐、先锋的感觉,您说它的“魂”里有包容,是不是意味着杂志能容纳不同观点声音,从而彰显支持“争鸣”的学术氛围? 王双龙:是的,“文艺争鸣”如果没有不同的观点和看法,其“争鸣”就是空谈。因此,《文艺争鸣》不仅发表原创、有新发现、新观点的文章,同时也发表意见不同甚至观点截然相反的文章。有的文章甚至相当激进,但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据,我们都能容纳。另一方面,我们也能够团结、容纳不同性格、风格的作者。这种包容性使我们的杂志与作者一直保持着一种健康的关系,这其实对于期刊以至学术良性积极发展尤为重要。 我们的杂志坚持争鸣,但更重学理,坚持各种学术观点的平等探讨,使自己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和气魄,但绝不是为了争鸣而争鸣、为了热闹和刺激而争鸣、为了招来读者而争鸣。《文艺争鸣》创刊时老一代学者公木先生曾说过:“真正的争鸣在于追求。”就是要在争鸣中提倡科学态度、科学精神,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它的争鸣是要突出争鸣所蕴含的较大学术价值和思想价值,让刊物尽可能地摆脱平庸,体现出一种良好的刊风和学风。“守正”才能“创新”,所有的努力是为追求真理。
“我们不仅收果子,我们还给果树施肥。”
李梦溪:成立“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召开贾平凹、张炜等著名作家的学术研讨会,这在全国文学期刊中也极为少见。这应该是《文艺争鸣》的重要突破吧?这一大手笔的背后体现了您对文学期刊有什么新的思考? 王双龙:我刚来《文艺争鸣》时就提出我们要打造一个“正在发生的未来文学史现场”。我们做文学史料整理,给作家开研讨会,都标志着杂志思维的转变,杂志不再只是一个展示学术成果的平台,也要参与学术思维的创造、研究与生产。打个比喻,刊登学术文章是“收果子”,我们现在不仅收果子,还参与养果树,给评论家、作家提供营养和参照,提高他们的水平,给果树“施肥”。与文学有关系的东西都是史料,我们以文学史的眼光去做。这个“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全国都没有,“贾平凹与当代文学”、“张炜与中国当代文学”这两个研讨会我把全国评论名家都请来了。我们有张炜这么多年的所有资料;我们把与贾平凹有关的文字都分成类,贾平凹特别感动,说比出版社做得好,有意义。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参与了当今学术生产,这是我们值得骄傲的地方。 李梦溪:我看到您2019年写了一篇薛卫民的诗歌评论《飞翔的一种或几种姿势》,这些年很少看到您写评论,而且这是您写的唯一一篇诗歌评论。您引用他的长诗《予我》中的几小节“予我天空/予我不敢直视的太阳/和那些婴儿般高贵的面庞/予我天空/予我夤夜沐浴灵魂的月光/予我幸福的宁静/荫庇一隅中的安详/予我天空/予我毫不矜持的高高在上!/予我复苏的羞耻/予我跪满忏悔者的天堂/予我莹莹的泪水/予我祈愿/予我蜕落于传说中的翅膀/予我不可或缺的虔诚/并为此让我学会/仰望”,这几句诗我也特别喜欢,并且震撼,似乎感觉到了诗的神性本质。您年轻时也写过诗,请您再谈谈对诗人和诗歌的理解,并说说心中好诗的标准。 王双龙:薛卫民的一些诗被选入中小学教材,这证明他的诗达到了相当高的高度。因为让孩子看的作品就是我们喝的“第一口奶”,一定是最好的作品。我常说儿童文学或儿童诗非常重要,因为是一代代人人生的“第一口奶”,儿童诗有神性在里面,也影响着我们整个的民族素质。薛卫民是个纯粹的、有忏悔意识的诗人,这是诗人真正的卓越和高贵所在。他也是吉林省儿童文学旗帜性的人物,小一辈作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诗歌是公认的最高雅的语言艺术。我觉得它和音乐最能让人的心灵无限提升。我说有的人是诗人,有的人只不过是写诗的人,诗人和写诗的人不是一个概念。诗人强调的是心灵的品质,他有高尚的情感,有高贵的道路,思考生命最本质的问题,终极的问题。现在很多人都是以写诗的方式在社会上获得一些廉价赞美,或者用诗作为现实的一个敲门砖,这样的人只能叫做写诗的人。中国大多数都是写诗的人。 我认为好诗要具备三点:能让人读懂、有让人记住的诗句、有神性即终极关怀。我觉得一个作家或小说家,写诗的经历很重要,你看阿来的《尘埃落定》语言就非常诗意,在那种语言上,这是中国小说中的典范,就与他经过诗歌的锤炼和思考问题的方式有关。
“我热爱淳朴的乡情和乡村。”
李梦溪:您很低调,不喜欢社交,除了工作就待在乡村,还在建“民俗博物馆”,这里面有您怎样的情怀?您读传统文化,教给乡村小学生,这个过程有什么新感悟? 王双龙:我19岁出来,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逃离了农村,我一直以为城市就是我的天堂。到城里以后发现这一切其实都不是我的,城市在精神上跟我是隔离的。然后我就想重新回到农村,我在用后半生来寻找回家的路。我想收集民俗,就是因为有一些东西流失了,我的童年记忆都在逐渐消失,所以我想保留一份东西,保留一些乡村原生态淳朴的东西。其实我们整个中国人的生存理念和道德观念很多都来自于大自然,来自于田野和民间,许多许多文化精神深处的来源都是田野和民间。孝,乌鸦反哺,这都是从大自然中总结出来的。农民常年种庄稼,他知道这庄稼和植物到时候都得死,这是万物的规律,有什么避讳的,反而对生死更加超脱、坦然。 我就想,小时候如果碰上一个像叶圣陶那样的好老师该多好,所以我现在想给孩子们一个这样的老师。孔子说首孝悌,泛爱众,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就是这些你做到了,有余力才去学知识,现在都反了,先学知识,重要的根本就没做到。古代人强调啥?做人,君子务本。做人要比学习知识更重要。人做不好,学习知识没有用。因为知识可以变动,甚至可以忘掉,但是思想融化在血液中,一种习惯,一种内在的修为是能跟随你一辈子,才是真正的教育。所以经典的东西就应该反复反复地学,去践行。我们其实很多文章也是一样,知识性东西太多了,而没有自己的思想独创性,起码要有你自己的生命体验。所以我觉得古人就是非常智慧,他把事情看得非常透。 李梦溪:当今中国很多优秀作家都在农村长大,您如何看乡村环境与文艺的关系? 王双龙:其实中国没有特别成熟的城市文学,长久以来中国都是农业文明。我们小学学的第一首诗叫《鹅》,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小孩先学这首诗,就是因为它是很自然的,跟我们的生命本质很接近,一看这画面也很快乐,它符合人的天性、孩子天性,你叫孩子开始就背着很深刻的杜甫的东西,他都不能理解。有人写家乡,写我的母亲多么勤劳,谁母亲懒惰了?这就是无病呻吟。你怎么去表现农村?我讲个很简单的细节,比如说每到年底了,腊月二十几我要给我父亲上坟,那么我要领着我儿子,为什么?因为他以后要走这条路。我说从我们家走到我爸的坟地3800米,这就是父亲和儿子之间的距离,这就是生和死之间的距离。乡村当你写这么细腻的时候,才是自然给你的文学和文化。 我曾经跟钱理群谈过一次,钱理群就说我愿意招农村学生,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农村学生从小接触大自然,这个艺术感悟力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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