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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波评论 |人性与水的合唱——翟妍长篇小说《长河长》印象时间:2022-06-23 杜波
余秋雨曾说“水,看似柔顺无骨,却能变得气势滚滚,波涌浪叠,无比强大;看似无色无味,却能挥洒出茫茫绿野,累累硕果,万紫千红;看似自处低下,却能蒸腾九霄,为云为雨,为虹为霞……”(1)在我通读翟妍的长篇小说《长河长》后,深感其河水中的“水”深藏着双重意象,既主人公与霍林河对苦难的双重超越与双重感召的映射。这样的“一人一河”支撑起小说最核心的部分,而两者之间的水又是遥相呼应的,又是相互撞击而产生的共鸣,这就是意象互射的独特魅力。翟妍则立足出本土的囿限看见更大的世界,并书写出为读者带去人性价值的文本。一如莫言所说“小说只有描写人性影响才更深远。”不言而喻,《长河长》已成为翟妍的一个标志,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代表作。 《长河长》在叙事时间与叙事空间上的胶着,是一种新鲜的体验,用单一视角和理论来解析《长河长》这部长篇小说,势必会有方枘圆凿之感。《长河长》以倒叙的切入点来展现扑朔迷离的故事悬念,那断裂与切割的叙述时空,那复叠缠绕的情节线索,铺陈了在中国的北方霍林河畔一位农村妇女王玉娥一生的悲喜遭遇,显现出近百年历史中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情感与磨砺。作者在文中展开对霍林河的描写,将人与自然的属性既有定位又有不同,那么河流的命运是表达人对命运的一种加持,《长河长》这部小说作者给予的寓意也亦如此。 作者对于“水”的情节与情结再鲜明不过,命运的长河与物象的霍林河相对应,相呼应,应是在主线脉络最清晰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翟妍在创作谈“了却一个心结”一文中说道:“《长河长》里有我祖母的印记,却又找不到我祖母的影子,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老祖母,这是生活在东北大地上每一个爱过恨过哭过笑过死去的和正在活着的人……”。在这段话我能体验与理解的只有《长河长》中“水”的精神,那水是祖母,那水是传承、那水是万物的生命之源。 是的,水有一种奔流不息的精神。也就是坚韧与坚强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小说在表现其苦难是以王玉娥为主线,从王玉娥和司马徽则的恋情开始,她的磨难开始了,首先是司马徽则被张保全当壮丁抓去,在王玉娥苦等司马徽则后又被张保全当"兵漏"抓去后跑后又误入匪窝,更是差点儿成了压寨夫人、再到被周家救命后,又顶替周家的女儿嫁人,逃跑后又回到了榆村。苦难没动摇她对司马徽则的思念,但人挣不过命,两年后胡德才的出现再次改变了她的生活,但尽管生活改变了,命运却无法让她真正的解脱,后来再遇到司马徽则的时候,已是无法改变的实事。再后来又经历了瘟疫、干旱、土改运动、饥饿年代及个人与家族恩怨等磨难。这都是为了生存,她都默默承受着,并顽强地养育五个子女,以及面对亲人的生离死别,这样一个被痛苦、仇恨和矛盾浸泡一生的女人,最后能平和终老。是的,王玉娥的一生就像水一般,汹涌是向前,静止也是风景。 所以不难发现,小说不仅写出了人物命运的跌宕感,还写出了命运选择和生存至暗时刻的力量和光亮。所谓,一念放下,万般从容。作者将这些章节串联起来看王玉娥在命运的长河里,表面是身不由己,但实则是她用水的精神包容与承受了岁月带来的羁绊,这些磨难不仅没有让她低头却让让她在逆境中让不屈的灵魂一直向往心中的光,这光就是信仰,的确,信仰也成就她对命运的诠释,更是一种情愫在时光里渗透、蔓延成不朽的精神…… 生活是多元的,苦难、困顿的现实生活中也有精神依托与指向。有时读小说读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所反映的生存哲学,小说的本质也不是传达苦难,而是让人思考如何在苦难的生活中寻得一丝光明。在主人公王玉娥的生命长河里,在每一次命运的拐点我们都很直观的看到,王玉娥的每一次磨难都有不同的寓意。且一次比一次疼痛,一次比一次绝望,但王玉娥是怎样挣脱?怎样将命运的水用作生命的源泉,其实这就是一种生存的本能,更是作者在描写人性上下足了功夫。为了搭救司马长川,摆脱汉奸张保全的盘问,司马徽则撒谎说是来提亲的。这下可不得了,提亲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再决定是否认下这门亲,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爹爹“看着我,像是在问,你同意吗?我闷下头,脑子里浮现出司马徽则的样子,觉得他的身上,是有一种美好让我向往的。” 在等待前夫消息的那几年,王玉娥站在霍林河畔翘首期盼的身影,令后来的丈夫感动从而心生真爱。确认前夫离世后,小说是这样描写王玉娥心声的:“前夫在我心中的位置谁也替代不了。”而当再婚的丈夫亡命天涯,“死而复生”的前夫期待给王玉娥一份安稳的生活时,她则选择在艰难困境中养育儿女替再婚的丈夫守住这个家,这份担当与不离不弃体现了取舍间的大义。的确,两次情感对于王玉娥来说都是深刻疼痛的。翟妍的小说将女性生存环境真实还原女性生存真相,还有她对于女性的命运洞察深刻,目的是要唤醒人们对于女性命运的认识而行阐述,也反映出女性在苦难命运展示中的情义书写。事实上,翟妍在《长河长》中的这些极具艺术感染力的情义书写,也让我们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李泽厚先生曾经强调过的所谓“情本体”(2)的理论。从根源上来说,更应该从李泽厚“情本体”的意义上来诠释翟妍的《长河长》小说中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的情义表达。更深入地说,这些都印证体现在司马徽、胡德才、铁锤、宝柱、杜仲存、长庚、秀草、葛红等一众人物身上的美好情义,才能够对抗并超越苦难的命运,才能够在实现一种本体意义上的生命救赎与对抗命运的磨难之后所展现的人性。 当进入改革开放后,王玉娥的二儿子为了发展企业,竟然破坏了霍林河的生态环境。为了挽救这条生命之河,步入老年的王玉娥立场坚定地以断绝亲情的方式与财迷心窍的二儿子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也足以爆满眼球,这样的大义再现人性光芒,更使得王玉娥的人物形象得以丰满,也验证了生活的背后,永远会有光亮这句话。然而,情节需要反面角色,反面角色的心理要符合情节。回过头来再看看《长河长》中对王三五这个反面人物的描写也是成功的,在日侵时期,解放初期,还是土改时期都表现出了他对时世的理解,他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也展示的淋漓尽致。而王三五的晚年也是悲惨的结局,无不昭示着善恶有报的预言。 再有《长河长》在体现人性的地方还有一处不可不说,就是描写人死的身后事,文中写到:“门前那棵老柳,横在地上,它轰然倒地时,我听到一声叹息,像司马徽则发出来的,司马徽则留在这世上的,和我有牵绊的,唯一物件就要陪我而去了。……锯木声响起来了……“我的被褥、寿衣,摆在枕头边上……红好,红,意味着红红火火,死去的,红红火火,活着的,更要红红火火。她们做好的时候,让我试穿一下,试穿完了,问我满不满意,我说满意,都是多子多福积德积来的。”这些细节的描写体现了东北民俗对死亡的诠释,更是对“死者为大”对人性的尊重。 在《长河长》这部小说里无时无刻不渗透着人性与自然与乡土相交融的描写,比如对河流、古榆、芦苇、草原、候鸟等自然风貌,这些文字总是在不断地暗示生命的本能与自然属性,也掩映着人性自然纯真的描写,同时在自然景物中所产生的传统文化与民俗也在小说中有相当篇幅的描写。比如南北炕、做火盆、纳鞋底儿、悠车子、看小牌儿、欻嘎拉哈、烙土豆片、二人转等生活情趣,都是描绘得相得益彰,惟妙惟肖。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对叫花子、跳大神、做寿衣、画棺材的描写,更加东北,而且描写相当细致,说明作者在挖掘东北传统文化上下足功夫。还有东北地域中那些鲜明的语言特色,比如,坐着、斜着、叨咕、捣扯、气恼恼、灰溜溜、扑棱棱……“好的小说,就是需要创造出另一种不同于生活的别样语境、情境。唯有这种独特的语境和情境,才会凸显文本存在的诗学品质和美学价值。这种语境和情境,最终呈现出的,应该是一个作家,一个灵魂勘探者对自然、人生、命运和灵魂的精确修辞。”(3)引导读者探寻生死、性爱、欲望与罪恶,探寻其中。再有一些对风物的描写比如河流、雪、树、写傍晚、夜色的描写,都是人在自然生态下的生活状态。还有写根,写坚强、写救赎等人类共通的命题,这些无疑是对翟妍一次极具探险性质的写作创新。《长河长》中故事、人物的安排和设置,与翟妍对一些“关键细节”的选择存在重要的关联性,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那样:“一个主题就是对存在的一种探寻。而且我越来越意识到,这样一种探寻实际上是对一些特别的词、一些主题词进行审视。?(4)另外一些如平原上的野花即开即谢的碎片式的人物,所占笔墨不多,也少有互文应照,但却成为了那段历史有力的佐证。比如张保全、王三五、魁木爷、珠婉嫂、宝柱、杜仲存、长庚、李老三等等。从他们身上可读出人物的鲜活与个性,都展现了人性渐趋丰富与性格的饱满。当然,小说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任何一部优秀作品都有不断生长的内核,和可以升华到哲思境界的“文心”。总之,好的小说读起来就是让你有视觉、听觉、幻觉。通过视觉、听觉、幻觉的对接与想象交融而产生共鸣。 在小说尾声也是到了精彩的回流部分,这部分用水来诠释更是升华了主题与主体。王玉娥这样说:“我的一生,只想记住这条最美的河流,她漫不经心卧在榆村的后面,像一个年轻的女子侧卧在一块被时间风化了的土地上,让那土地因她而迟迟不肯老去,一次又一次青春焕发。那河流发一次大水,就会淹没一次草原。所有的草死去,在时间里慢慢重生,回到原来的样子。 在小说的结尾写道:“那河水又回来了,我的生命开始了倒计时。 我的记忆始终在回放,这漫长的一生像是翻越了一座座山峰。这漫长的回忆,像河水在倒流。 我的孩子们都在大放悲声,像奏起一个关于死亡的乐章,我的灵魂伏在那一弦一音里,在榆村的上空飘飘荡荡,我的灵魂将随着我的河流一起,久久不息。” 读懂生活很难。谁读懂读透了,谁就是生活与生命的强者。在王玉娥的一生里,有慈母的爱、有善良的义、有倔强刚强的心、有似水且不屈的灵魂。每每展现的都是她绝后重生后,对世事的一种反击。这种力量依旧是《长河长》中生生不息的水。天下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了,而攻坚克强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胜过水。是啊!《长河长》中的水,可以容纳万物,有一种博大的气魄,有一种千变万化而又含蓄内敛的姿态。王玉娥就是这般走来,走过。用自己的一生为晚辈立下了真实的榜样。在儿孙们的敬仰与爱戴中结束了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这也是《长河长》中对生命传承与正能量的表达。也折射出中国近代百年的风云变幻的历史,记录着这片黑土地上每个生命与家国密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 读到《长河长》最后,我们还发现翟妍的小说在文本内部的丰富层次和情感纵深都显示出了作者极具个性化和辨识度的创作风格。有着朴素的质地,但这朴素自有一种坚实的力量,更是在《长河长》中最核心的是翟妍对人性的守望,也是我从中读出了翟妍对“纯文学”的传承与表达,更是我们每个个体经受住时间河流的动荡起伏中,炼就了内心无法磨灭的光芒。 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的道路就像是跟现代齐头并进的历史。”(9)对一个醉心写作的人来说,所有意义与价值,是在文字中获得寄寓和衍生的。是的,今天翟妍的《长河长》此情可待——明天她的《长河望》《长河荡》会更引人入胜,动人心弦! 注释: (1)余秋雨《文化苦旅》,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14年全新修订版)。 (2)关于李泽厚的“情本体”哲学,请参阅其《该中国哲学登场了》(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与《中国哲学如何登场?》(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等相关著作。 (3)张学昕《小说的魔术师》,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4)[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05页。 (5)[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1页。
【作者简介】 杜波: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绿野》文学季刊主编、白城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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